【吝涛 中科院城市环境所研究员】桑榆之念记忆与赵老师的点滴片段

发布时间:2021-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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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年的8月份注定不平凡,9号台风卢碧10号台风银河、第11号台风妮妲”3个台风同时登陆中国大陆,一时间全国多个城市暴雨突袭,洪涝泛滥;加协着变异的新冠病毒从国外入侵,疫情又起,肆孽人间。然而正是在需要英雄挺身而出的时候,突然获知赵景柱老师离世的噩耗,让人难以相信,更难以接受,连续几天我的精神都有些恍惚。同事、学友们各种缅怀的诗词文章,兴咏叹赋,不断冲击我有些麻木的神经。参加完赵老师的遗体送别仪式,我的脑海中开始不时迸现与赵老师在一起的片段记忆,那么真实又那么让人痛心,却始终难以形成一个完整的心念,可能是思想顽固的我还是不能接受赵老师的突然离世吧,因为他的音容笑貌与所园内的树木花草仍清晰的交印在我的脑海里,宛如现实。所里13日要求提交与赵老师的纪念材料,作为学生和下属,长期受到赵老师特别关照的我,怎能交白卷,只好把这些点滴片段的记忆整理一下,为集体纪念赵老师补充些个人碎片,感叹些管窥之见。 

  相 识 

  2006年的夏天,厦大校园里的凤凰木花开正盛,龙眼树的果实开始密密麻麻的挂上梢头,赵老师作为中科院城市环境所筹建组组长来到厦门工作,期间被邀请作为评委参加我师兄方秦华的博士毕业论文答辩。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赵老师,虽然之前在生态学报上看到过赵老师对景观生态指标和可持续发展的文献,但对其本人并不了解。答辩间隙,我引赵老师上厕所,来回路上借机请教了一个关于战略环境评价的专业问题,记得赵老师大概回答道:战略环评本身就有问题,搞环境专业的人评估决策过程,理想是好的,但实际上决策是非常复杂和艺术的过程,不是我们这个专业的人可以轻易搞懂的;二是我们评价决策好坏,那谁又来评价我们?短短几句话,令我震悟,任何研究都有其局限性和适用条件。第一次相识,赵老师就让我领略到了降维式的指教,感觉北京来的专家思想维度就是高。 

  2007年的夏天,厦大校园风貌再现,这次换成我博士毕业答辩了,而赵老师也成为我答辩委员会主席。当时我已经确定要到新建的中科院城市环境研究所工作了, 200611月底我在东渡研究所临时办公场所4楼边角的一间简陋单人办公室被赵老师已经面试通过了。记得当时我是准备读赵老师的博后,我对自己的科研计划还没说两句,就被赵老师打断了,他说:挺好的,先在所里工作吧,工作了再读博后。然后就用他不太明显的东北南方方言拉了几句家常,很快赵老师说,就这样吧,把手续办理一下。我问老师:没有别的问题了。他说:没有了,临出门,他突然问了一句:身体怎么样,我说没问题。就这样这场我精心准备的面试就顺利且意外的很快结束了。回到答辩现场,赵老师仍是简言快语,甚至几位专家给我提出的科学问题,有的也被赵老师的总结一语带过,不再纠缠。临了时,他对我的论文文字表述和格式等提了些小意见,当时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当他把我送审给他的纸质版的评审论文交给我的时候,我发些了论文里夹着很多折页,尤其在摘要和文献等页,布满了赵老师的亲笔批改。这人还真是仔细认真呀。 

  相 知 

  20076月,我进入东渡研究所开始正式工作,当时研究所就10来个人,吃饭都是围桌,赵老师和筹备组副组长赵千钧老师是对非常好的搭档,在吃饭时他们经常一唱一和,讲些科技圈的人文轶事,让我大开眼界。有时,大家也探讨些厦门当地的风土人情,当然还有当时日涨斗金的厦门房价。所里的厨师是一对来自安徽的中老年夫妇,做饭水平不错。赵老师说是他钦选的,因为安徽地处中部,考虑到研究所人才来自大疆南北,可以兼顾不同人次的口味。显然,赵老师对研究所的布局和目标早有定位,国家人、国家队、国家事、国家责。当时我想,还应该请个西餐师傅,国际化可是免不了的。很快,赵老师就把力推国际合作的朱永官老师从北京请来了。 

  刚到所里的时候,工作很少,这段时间我把赵老师的博士论文和发表文章都看了一遍,还有他编写的一些书籍和报告,了解到他是我国第一个可持续发展研究专业的博士,也是最早代表国家参加可持续发展国际谈判的首席专家。这些高大上的履历他从没刻意的炫耀过,但是他对工作细节的严格要求我很快就领略到了。首先,关于上下班时间,对于大学校园里自由惯了的我,加之家中小孩未满周岁,所以一般下午下班我就准时回家了,这让赵老师大为不满,年纪轻轻的老想着回家干什么?有时他会故意在我下班的时候拉我上去陪他打乒乓球,然后在所里吃晚饭,然后就回到300加班。清闲的工作没几天,中科院新建研究所汇报任务下来了,由于研究所高级人次未能尽数到位,赵老师安排我、石建稳、赵小锋等5个刚博士毕业的助研到北京代表城市环境所做进展报告。尽管我们5个研究方向不同,但针对我们每个人的报告赵老师要求非常高,我们连续多日反复修改、提升、演练,终于以年轻敢为的表现在北京得到了陆院长的表扬,本来别人认为这是老赵的田忌赛马,却没想到异军突起。后来我才知道,赵老师在院里是个有名的强人,凡事争先,曾一手将生态环境研究中心从小发展大再到强,也曾是副院长的有力竞争者。 

  从丽江挂职结束回到院里,领了中科院城市环境所的筹建任务,赵老师基本上是把自己的后半生押了上去,他相信自己还可以再造一个生态中心,甚至是更好的一个。读博后期间,我曾想到生态中心访问学习一段时间,赵老师说:那里有什么可学习的?把所里的活儿干好,努力比生态中心做的东西更好。当我从美国凤凰城访学一年回国,赵老师让我将学习心得给所里作报告,我针对性的对中美城市生态学发展进行了比较,但赵老师却对我开篇用的凤凰涅槃的标题情有独钟,他将研究所的景观布局以及九九归一的设计理念又讲了一遍。当时,我还没有充分理解他的用意,现在看来,正是凤凰浴火重生,再铸辉煌的内涵与赵老师的开创研究所的愿景在当时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赵老师对研究所有着强烈且崇高的愿景,有些时候甚至是固执和偏执的。2008年刚搬到杏林湾边上的新所址时,研究所的主楼都没有竣工,我们就在旁边刚刚建好的学生宿舍楼开始科研、办公、吃饭、睡觉,倒逼工程队尽快完工,同时监督施工质量。后来研究所建好了,人也多了,有段时间,赵所每天早上在食堂门口监督大家吃早饭,中午监督大家吃饭后餐巾纸的投放,在主楼门口监督大家上早班;被抓现行的人无不被痛批,甚至罚款。不知什么时候,赵老师的身影变成了研究所的家法,大家都被鞭笞着努力干活。“远离所长,珍惜生命”在所内盛行一时。很多人认为这句话是我发明的,其实不是,当时通过长期接触,我对赵老师已经逐渐了解。大事小事一样重视,这是他一贯的做事风格,而这种风格的形成同样也是受其导师影响的。赵老师时常给我们说起他的老师马世骏先生是如何指导他的,同样是寡言少语,但注重实干,以身作则,通过把关学生的行为思想细节,产生深刻教育影响。真是应了刘玄德的那句至理名言:“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见微知著,深思慎行,因势利导,寓情于景,达到言传意会,是赵老师之所以被称为管理大师的重要原因。 

  所园里不仅建筑设计与装修施工是赵老师亲自负责,连园区内的花草树木都是他有意布置种植的。榕树和凤凰木这两个当地代表性树种,各有一棵大树,立于园区内日月湖的两旁,遥相呼应,寓意“龙凤呈祥”;研究所门口,大所石长2006米,高168cm,寓意“研究所2006年建立一路发”;主楼门口,植物景观中间种植几株大型的仙人掌,寓意“研究所有贤人掌舵”;其他院内还有太多设计,例如园区布局其实是整个厦门是的微缩,无法详述。记得有一次和赵老师修剪花草时,他意味深长的说:你们看到的都是现在,而我看的是未来,5年后这些草木的形态,10年后研究所的状态。这些深思熟虑,他会断断续续向我们灌输,但很多我们当时还不是很了解,听得时候只是应声附和,现在想起来,赵老师也是看在眼里的。后来,他又请来了国学大师宋大川老师,给我们普及中国的“风水”知识,他说,古代中国文化很多是现代人难以理解的,但不能都当做糟粕,其中蕴含着朴素的科学思想,尤其是古代中国人对于风水等自然人文景观常常赋予实际的期许与愿望,并能达到约束和协调人群行为的目的,需要我们认真学习和挖掘。想来,这就是他提出“景感生态学”的初衷吧,将中国文化与现代科学相融合,发扬中国天人合一的自然哲学,为世界生态科学发展贡献中国理念与解决方法。 

  相 别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尽管赵老师已近退休,我也曾想过老师退休后的工作状态,所里的园林可能还是要悉心管理的,大的方针策略,我想他也会不请自来,唠叨几句。但没想到赵老师如此的突然离去,竟连当面的道别都来不及。想起来,我和赵老师的交集正好是他在厦门建立城市环境研究所这段时间。印象里,赵老师的为人好像基本都在做事,很少听他聊私人和自己家里的事情。而他讲自己的故事主要是书法学习,下乡锻炼、做大队长带领大家搞生产,然后读书读研,在生态中心跟马老师做科研。有一次谈到我们出差的待遇,赵老师说当时马老师安排他去三峡大坝现场考察,从北京坐绿皮火车整整33夜,直接做的硬座。再到后来在生态中心做领导、搞发展,主动到各个部位推荐项目,甚至可以不要经费支持;再后来,就是到广西和云南挂职,每每谈到他在地方解决群众实际问题,与群众实地交流的经历时,他就提起了调门,神采奕奕,挥斥方遒,仿佛眼身后有千军万马。 

  除了书法,赵老师的兴趣和爱好其实很多,例如他办公室内的老地图,老物件,还有楼廊里的摄影作品。记得北师大陈彬来所里访问时,提到他的业余爱好是集邮,结果一顿饭的功夫,被赵老师的对自己收集邮票,什么“熊猫”、“猴票”的现身讲解,搞得五体投地。还有一次,天津大学的袁大昌和黄晶涛老师来所里专程拜访赵老师,期间还请教了室内文物古件的陈设和处理,赵老师说这些东西还要根据所有人来处置,当时作陪的我真实感觉人的知识居然可以广博如斯。但赵老师真正热爱的是事业,是脱离了个人感受的社会成就,所以赵老师乐于投身工作、并从不停歇,有一次天津大学的卜雪阳老师来厦门,顺便通过我联系赵老师,当时赵老师的身体状况已大不如前,但还是热情招待了他。赵老师说,雪阳对研究所有贡献,当时我们从天津大学额外争取了十几个博士生指标,就是雪阳的帮助搞下来的。他的为人就是为了能更好的做事业,直到生命的最后时期,在医院他还在工作,为科技部十四五专项指南筹谋计划。“栉风沐雨,戴月披星,何时可歇,直到三更”。 

  赵老师走了,集美大道1799号中国科学院城市环境研究所主楼8楼,他的那间经常亮到半夜,甚至凌晨的办公室还在,那里他开启的灯,会永远在研究所人的心里亮着。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赵老师千古!!! 

学生 吝涛 

  2021812日星期四